電腦維修工作室

我跟男友一直都是可以談心和鼓勵彼此、幫助成長的一對。
    　這兩個月，我們溝通上出了些狀況。每次我都會哭，但談過了之後，大部分都解決了，而且彼此也承諾要繼續走下去。

    　正當我以為一切都要開始好轉的時候，他卻告訴我他累了。他說這兩個月來，情緒上的起伏和發生的事，讓我們都有點累了，他說他想休息一陣子。

    　我問他休息做什麼，他說他也不知道，不過他覺得需要休息，我問我該如何？他要我不用刻意，自然就好。

    　我問是我哪裡不對嗎？他說沒有。又說他還愛著我，也想再跟我在一起，但是感覺找不到動力。他累了。希望兩個人暫時冷靜一下。

    　他還說 : 「愛，不一定就要在一起。」

    　現在我們見面很少，每天雖然會通電話，但都很簡單。變得很淡。

    　我覺得那對我很不公平。他什麼都沒告訴我，我想要改進和努力的空間都沒有。

    　我現在只有耐心等待我們回到從前。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是因為我太愛哭嗎？我朋友說男人都不喜歡女人哭。

    　安雰

    　安雰：

    　哭這件事，在兩個人的溝通中，有可能顯示某種程度的情緒化甚至失控。在這狀態下，很難理性地談清楚什麼。不哭的那一方，大半都會讓步的。但這讓步不代表問題解決，更不代表溝通良好，而這件事成了慣技的時候，你們之間便只剩下和諧的假象了。

    　從信裡看，你覺得「一切都要開始好轉」，而你男友覺得他累了，顯然這個溝通，你和你男友的感受沒有同步。

    　不太知道你們溝通的問題是什麼，想必你認為非常重大，所以才會「連續溝通」兩個月。

    　你可能不自覺，但是這情緒起伏不斷的兩個月，對你的男友來說，一定是極為可怕的時期。

    　你把你和男友之間的關係搞得非常不愉快。

    　不論你們之間溝通的是什麼，應不應該溝通，但是連續不斷的「溝通」，尤其你還覺得這是有效的，或許會把這方法當作你們之間的固定模式，你可能不自覺你在折磨那個男人，但是，相信你們的「溝通」，一定磨損了他對你的愛和寬容和慈悲，他是真的累了。

    　不是說兩人相處不需要溝通。但是真的要理性處之，並且次數不可以太多，如果某些問題是你們時常在討論的，時常需要解決的，其實顯示你們根本沒有「溝通」成功。顯示你們溝通方式錯誤。

    　感情這件事與任何事都不太一樣，有時候，兩人之間出了問題，除非是真正的生死大事，影響到分和合，否則，把它放一放是最好的方法，讓時間來解決。

    　如果那個愛在，彼此會在相處中修正態度。要會看，他做什麼比說什麼重要。要他的承諾並沒有意義，如果沒有行為來支撐，那承諾是虛空的。

 「啊！原來妳不愛吃蔬菜。」和朋友共餐的時候，我吃掉排餐的雞腿，留下綠色花椰菜，朋友於是發現新大陸似的這麼說。
我不愛蔬菜嗎？我其實還滿喜愛花椰菜，不管是白色或綠色，只是，吃過綠色花椰菜，難免有菜屑留在牙縫間，若不徹底清除，實在有礙觀瞻，為了儀容整潔，外出用餐漸漸避免這種蔬菜了。當我還在反省思考，朋友又撂下一句話：「我覺得妳也不愛水果。」是嗎？我不愛水果嗎？她說她沒見過我吃水果。
多年前一次急性腸胃炎使我比較不那麼愛吃生冷的食物了，水果恰巧都是生冷的，可能是這個原因，我對水果顯得淡漠。然而，這些年來，對蔬菜的需求確實比肉類大上許多，沒什麼胃口時，一鍋濃稠的蔬菜湯，加上牛番茄一起燉煮，最能使我安慰。

老原：

    　我常去髮廊，認識了一個髮型師。我起先沒感覺，後來就開始喜歡他。之後便成為他的常客，一周會去兩次。

    　我很喜歡他，他會跟我聊天，對我很親切。差不多有兩年我都只去他店裡。後來慢慢熟了，送他小禮物他也不拒絕。我猜他應該知道我喜歡他吧。因此我決定約他出來看電影，可是他說他很忙，沒有答應。約了兩次都是這樣。我很失望，怕他討厭我。因此不敢再去他的店。
    　但是上禮拜我還是去了。他跟以前一樣親切和關心我。這使我又鼓起了勇氣，我打電話跟他告白，說我喜歡他，想跟他作朋友。

    　他的反應使我沒有想到。他說：他做這行十幾年了，我不是第一個跟他告白的人，而且比我更直接大膽的也有。他教訓我，要先認識一個人再來喜歡他。不可以隨便跟人告白。我很不服氣。我們已經認識快三年了。難道這樣還算不認識嗎？

    　我該怎麼做？是放棄這個愛情，還是繼續努力？

    　我除了打電話，只有回去作他的客人，才能再接近他；但是，一旦我回頭作客人，恐怕就只能一直維持這種關係了。我該怎麼辦呢？

    　小飛

    　小飛：

    　想請你對他斷念。理由如下：

    　1.你是他的客人。他不會拒絕你，也不會對你產生比對客人更多的情感。

    　2.他跟你說的是實話，想必非常多的客人把感情投射到他身上，他很清楚那種感情是虛幻的。他其實在勸你不要迷戀他。他沒有利用你對他的執迷，的確是一個好人，但是他沒有把你當感情對象。

    　無論看起來他對你多麼和善，親密，但是他並不想和你發展更近一層的關係。

    　無論你對他多麼認真，他對你沒有那種感覺時，你越認真，對他來說，越是壓力。反而造成他會逃避你。

    　你如果決心要得出一個結果，可以。有兩個方法，如下：

    　每天去他店裡守，一禮拜洗八次頭。每天給他傳八百通簡訊，時不時在他面前出現。買禮物送他，不管他要不要。做愛情便當送他，不管他吃不吃。在他的客人

    　面前讚美他，不管他煩不煩。跟蹤他，跑到他家去等他，脫光了衣服躺在他床上引誘他……

    　這樣做，包你一禮拜，這個人就會永遠消失，再也不敢出現在你面前，而且終身記著你是個瘋子。

    　另一個方法，就是在一旁默默守護他，關心他，傾聽他。不要求，不干擾，讓你自己成為他的習慣，成為他生命拼圖中的一塊。那麼，你們可能會有比現在更親近的關係。

    　但是這關係是好或是壞，很難講，要看你跟他的互動，會帶給你快樂還是痛苦，很難講，要看你自己的心態。

    　然後，他會不會因此而和你產生姻緣？也許會，也許永遠不會。

    　對他有感覺，完全不能對等於他對你也有相同感覺。

    　你有以上兩條路可以走，如果都不是你喜歡和希望的，那麼你就應該放棄他。你不願意為他變成瘋子，也不能為他成為聖人，他對你其實就沒有那樣重要。你其實就沒有那樣愛他。

去拜訪朋友的公司，搭電梯的時候，感覺到明顯的搖晃。朋友無奈的笑了笑：「沒辦法，這幢樓老啦！」建築物的老舊，常常是從電梯露出疲態開始的吧。
我家的那幢樓，十幾年之後，外觀依然精神奕奕，卻也是從電梯開始露出老態的。有時候電梯門一開，裡面的地板與外面的地板呈現出一層階梯的高度差距，要是不留意，可能會絆倒。
這狀況當然引起住戶的抱怨，於是，一段時日之後，管委會決定更換電梯的面板與電腦系統，就像是替一個上年紀的人換了一個新的腦袋，有了新思維一樣。換裝的過程中只剩一台電梯可以使用，等電梯的時間加倍了，但是，為了美好的未來，這一切都是可以忍受的。

不上不下滿滿投訴
換好的那一天，果然有種嶄新的、閃閃發亮的感覺，電梯的心裡應該也很高興吧。然而，好景不常，住戶們很快就發現，等電梯的時候依然要加倍，因為，該上來的電梯下樓去了；該下樓的電梯卻卡在中間，不上不下，不知道在發什麼愣。
管委會終於決定請廠商再來檢修，為了解電梯的各種怪異行徑，還在電梯裡貼上「電梯奇遇記」的意見表，供住戶填寫。大家的心情紛紛湧現，填寫得很踴躍：「叫半天都不動，反應太遲鈍了」、「明明要下樓的，卻到19樓去了，腦袋打結了嗎」、「換了之後變得更糟糕，不但沒進步還退步了」……
每一天我都抱著期待的心情搭電梯，看看今天又有什麼新的指摘。已經寫滿的第一張紙拆下，又貼上全新的，供人投訴，剛貼上就寫了好幾條，我看著明晃晃的電梯鏡子，忽然感到電梯的沮喪與悲傷，我們在電梯的身體裡講電梯的壞話呢。更重要的是，電梯是完全的無能為力啊。這麼多可以改變的壞事，都沒有人願意改變了，還能對老電梯要求什麼呢？

也許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你不會驚訝，因為，也許你早就做過了。

根據報導，一項研究顯示，有更多的美國人會使用Google搜尋有關自己的上網資料，有很多人，也會用這樣的方法，查詢朋友、同事以及戀愛對象的資料。

在搜尋框裡打上一個人的名字，然後按下搜尋鍵，等待一些已知的、或是可能讓人驚訝的資訊出現。

我做過這樣的事，老實說。

要拜訪一家公司前，我會先搜尋；要面試一個人前，我會先搜尋；官方的、正式的資料之外，我會試圖透過搜尋，希望能得到更多的東西，而往往，我真的可以可以得到更多東西。

還有其他的。

有一些人，仍在記憶中，但已經自生命中消逝，偶爾，我會搜尋，想知道，這個人，現在，還好嗎？

從前，一個人斷了音訊，大抵，就真的完全沒有蹤影了，但是，網路搜尋技術讓我們可以去追索一個人的足跡，靜靜地在他的身影背後，看著他繼續在人生的道路上努力，然後，輕輕地說，嘿，加油喔！

也許，這讓我們可以更坦然地去面對各式各樣不同的分離吧。

因為某種程度，那種知道彼此還在同一個世界裡存活著的認知，使得分離的焦慮降低了，我們可能不在同一個城市，但我們，如果願意，只要伸出手，幾個按鍵，就像手上有顆水晶球一樣，就可以「看見」對方。

知道他安然地存在著，我們也就安心了。

星光大道第二屆的比賽，最受人矚目的，大概是林宜融了。雖然她不是選手中最美豔有型的；也不是歌聲最令人驚豔的，甚至參賽或表演的經驗也不充足，她的身上總是出現一種非藝人的個人風格。確實是認真的，確實也一直在進步，沒有明顯的興奮或失控，過關或失敗，好像也沒什麼太大的差別，而她卻又一關挺進一關。評審和主持人因此諧謔的稱她「家庭主婦」，並且說：「千萬不要小看家庭主婦啊！」

足以撼動全球經濟
這句話我倒是完全認同的。誰都不能小看家庭主婦啊，她們是女超人的後裔。家庭主婦是家庭裡最重要的支柱，這支柱卻常常被忽略，直到傾倒的那一天，家人才會驚惶失措的意識到。家裡需要打理的事情，大大小小，不勝枚舉，當我們打開抽屜有清潔的衣服穿；放學下班有飯菜可以吃；地板窗戶乾乾淨淨，我們並不會飽含情感的對家庭主婦說謝謝。可是，我們卻常有這樣的抱怨：「我的襪子怎麼還沒洗啊？」「又是這個菜，沒變化！」「廁所裡沒衛生紙了啦！」鮮少感激，頗多抱怨，往往還是無薪給的工作，這就是家庭主婦。
家庭主婦天天擔心，買到含劇毒防腐劑的麵條、病死豬、被甲機汞污染的魚、含鎘米、農藥殘餘過量的青菜水果、基因改造的雞和黃豆、螢光劑過量的衣服……這麼多的壓力，從無一日停止，如果不是超能力的天賦，怎麼能夠熬得過？
家庭主婦如今更具有改變世界經濟的神力，今年2月全球股市無預警暴跌，平均跌幅達6.4％，當天全球股市市值蒸發掉超過6000億美元，約合台幣19兆元。投資專家指出，這是受到日本家庭主婦買賣外匯的影響，她們手中握有超過台幣400兆元的家庭儲蓄。她們擁有的是地球經濟轉動的能力啊，誰敢小看家庭主婦

老原，妳好：　我喜歡一個人，我覺得他聰明自信帥氣大方。但是我不敢跟他表白，我很害羞，怕被他拒絕，又怕他可能不喜歡我，萬一表白，說不定會被討厭。而且我也不知道該跟他講些什麼才能正確告白。

    　我該在什麼時候告訴他，可不可以打電話？如果他拒絕我，我該怎麼辦？我很緊張，很擔心，很煩惱。

    　我曾經鼓起勇氣打電話給他，約他出來玩，但他說他有事，沒有辦法出來。
    　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拒絕？如果是，那接下來我該怎麼辦？我想知道我有沒有機會跟他更進一步。

    　這次的電話，感覺上，他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死命拒絕，卻似乎沒有給我機會；我完全不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

    　我曾經跑去龍山寺和行天宮求籤。我問一樣的問題：我很喜歡他，不知道能不能和他開花結果。結果觀音給我上上籤，關聖帝君卻給我下下籤。

    　抽到結果南轅北轍的籤詩，我好困惑。

    　老原，我該怎麼辦，我是該繼續努力，還是該放棄我的愛情願望？

    　小飛　敬上

    　小飛：

    　拜託你這種事不要求籤啦。

    　菩薩和神仙也很忙咧，自己可以決定的事不要求籤啦。

    　你喜歡一個人，又不敢去接近他，唯一的原因是害怕對方不喜歡你。如果能確知對方是喜歡自己的，便不可能害怕。

    　所以，小飛，第一步，你該知道的是對方到底是不是喜歡你啦。

    　而要知道對方是不是喜歡自己，很多細節上看得出來。

    　他是不是注意到世界上有你這個人存在呀？是不是會時常出現在你身邊或附近啊？是不是會常常跟你在公車站或捷運站或7-11偶遇啦？或者是不是會有事沒事找你說話，或者打電話約你出去玩……

    　總之，你喜歡人的時候你會做什麼，他喜歡你的話，他也就會這樣做。

    　但是看你信上寫的，你如此沒有自信。很大可能性是對方好像沒有你喜歡他那樣喜歡你。

    　如果是這樣，那麼，就算你喜歡他喜歡瘋了，絕對不是表白的時候。

    　你唯一能做到的只是慢慢接近他，跟他成為朋友，或者在一群人相聚的場合，讓你自己加入。跟他慢慢熟悉，熟到可以哈拉，可以跟朋友一同活動，那時再開口邀他。

    　從你信上看，我覺得他可能不討厭你也不喜歡你，根底上對你還沒感覺。你要是太過主動，會引起他的防備心。如果他產生了一種要躲你的意念，那就很難改變了。所以請你跟他由朋友先做起吧。

這些年流行起「五感」來了。五感，就是視覺、聽覺、觸覺、味覺、嗅覺，當我們能夠充分運用五感過生活，自然也就會有滋有味了。帶領孩子寫作文時，我們也努力開發著他們的五感，看著他們能夠巧妙的形容五感中任何一感，便感動得一路把紅圈圈畫到底。
出版社為我的新書封面提案時，也會很興奮的說：「這一次，我們想嘗試用『五感紙』來做封面喔。」五感紙？可以聽見聲音嗎？可以嘗出味道嗎？我知道這是有點誇大其詞了，但是，聽起來確實很有層次和質感。
然而，我所擁有的一直不只是五感，而是六感。這第六種感覺，不是「性感」、「冷感」或「快感」，而是我的預感，所謂的第六感。常常準確得令我自己驚懼。

 
「都是妳烏鴉嘴」
那一對小情人手牽手來到我面前，還沒喝完一杯咖啡，我就知道這女孩必定會失去男孩，因為她對他太過倚賴；她為他點飲料；為他加糖和奶精；為他攪拌，在整個過程中不時用討好的眼神望著男孩，而男孩不斷講手機。男孩果然離開女孩，因為「受不了她的好」。
我總是可以預感到，朋友所信任的合夥人並不是可以信任的人，那個人後來果然捲款逃走；我預感到那個妻子應該是有外遇了，丈夫後來果然被捉姦在床；我預感到那兩個女人在健身房裡迅速的結盟，太過於草率，她們後來果然形同陌路。
「都是妳這個烏鴉嘴！」很年輕的時候，我忠誠的把我的預感向當事人預警，等到事情真的發生了，便換來這樣的抱怨。抱怨的人沒有想過，我並不能操縱他們的命運，我只是看見他們不想面對的真相而已。現在的我變聰明了，只顯露出五感過生活，第六感出現時，想到烏鴉，我就閉上嘴，並且微笑了。

《卡蘭迪魯》Carandiru 最震撼的畫面就是暴動過後，鎮暴部隊要所有存活的犯人到廣場上集合，「把衣服脫掉！完全脫掉！」
那群人類便赤裸著被驅趕到廣場上，除了他們自己，一無所有，一起坐在地上。

完全赤裸的時候，一個人和另一個人，有什麼差別呢？
同樣的外貌，同樣的肉體。那藉以辯識的，使我們個別化的，衣著，隨身物品；使我們看上去突出或低調，宣示著我們是某類人的那些物質，被剝落之後，我們看上去與任何其他人有什麼不同呢？

沒有什麼不同。

赤裸一向是污辱人的方式。但，偶然也會成為讚美人的方式。

在這裡赤裸是侮辱，穿衣的人站在不穿衣的人面前，於是便高他一等。
就像納粹殺猶太人，所有人，不分男女老少，被逼脫光衣物，赤條條一個個排著隊，進入煤氣室。
在這裡赤裸是階級，穿衣的人活，赤裸的人死。

我現在在寫一個小短篇，關於一個男人去嫖妓的故事。我當然沒有嫖妓的經驗，
我也不必有殺人的經驗，人世間到處都是故事。我只要聽故事就好。

我跟我的男性朋友們談的話題好像不容易在一般人之間發生。大概我年老了吧。
所以不被當作女人。
大概我是作家和編劇，所以一些秘密和故事流到我這裡，再從我這裡「出口」流出去，大家都很相信必定會經過變造。
就算其實沒變造，還是會被相信是變造過的。

在我面前說故事的人跟他的故事一樣自由。

這個故事裡，男主角一天嫖了三次。他的第一個對像完全是騙局。他經歷了完整的被西門町「三七仔」拉進暗巷然後付錢，然後推進小房間的過程。
雖然三七仔吹的天花亂墜，被送進屋裡來讓他挑選的都是殘花敗柳。他勉強選了個看上去面無表情的女人，然後在房間裡感受到那女人全部的悲慘卑微屈辱和自厭的情緒。
結果他不舉。因為先付了錢，三七仔「商品包退」，送來了另一名妓女。
這女人很是敬業，所有招呼客人的程式都做到十足十，太之熟練和公式化，因此便十足十的假。
那虛假使得男人難受，有點像被一個超巨大保險套整頭整臉套住，看得到外頭的一切，但是什麼也接觸不到。
接觸到的不過是保險套的橡膠透明的質感，一切一切，隔了一層。
所以這男人，又不舉了。

三七仔不願意退錢，於是又送來了第三個。

這第三個女孩，留了一頭披肩長頭髮，進門便脫下了全身衣物，然後赤裸的站在屋子裡那簡陋的化妝台前梳她的長髮。
這女人很寶愛她的頭髮，梳了半天，用髮箍夾起來。
男人躺在床上看她。
這女人全裸的，非常自在的，專心的梳她的頭髮。那動作裡似乎有很明亮和正常的什麼。
而且女人梳髮的動作是很美麗的，尤其是垂直的長長黑髮，尤其是全裸著潔白的身體的時候。
男人覺得她很漂亮，就說：你好漂亮。這小妓女開心的回過頭來說：「謝謝。」

因為這女人是那樣簡單而且歡喜的，開朗的接受他。
雖然是妓女。不過看著她梳髮的那一段時間，他覺得自己愛上她了。

赤裸也可以是愛。在一個「他人」面前，無懼和無防的暴露自己，排除那些挑逗性，排除引誘，排除羞澀，只是坦然和明亮的暴露自己，那要很大的自信和自愛。

這女孩就有這樣正面的心態。她把她的職業轉化成了撫慰。
不管她是不是這樣看自己，我聽了這故事，便覺得不敢輕視她。

《卡蘭迪魯》Carandiru 裡有一對乖訛的情侶。「女」的極高大，男的極瘦小。
「女」的其實是變性者，然而很美，很柔媚。男人是長的像蟑螂似的，醜陋平常的男人。但是他去愛了這個變性者，看到了那怪異外在裡頭的，婉轉的女人心。
後來兩個人在監獄裡結了婚。
這是《卡蘭迪魯》Carandiru 裡唯一的真正純情之愛。發生在這樣奇怪的，不搭的組合身上。

我看的時候覺得導演很高明。
如果是俊男美女，會覺得那樣愛是理所當然的，會自然的覺得那愛情浪漫美麗。
但是發生在「怪物」身上，那浪漫美麗似乎更純粹。
因為「容器」的醜陋，那盛載的內容於是便只剩下自己，
全然赤裸的，單純的只是美麗。

據說，維也納的離婚率在全歐洲名列前茅：在這個城市裡，66%的夫妻以離婚收場，不但是奧地利之冠，也勝過海洋另一端的美國。所以，當維也納辦起「離婚展」，應該門庭若市吧？不，根據媒體的報導，恰恰相反呢！

現場各行業雲集，提供想離婚的人一切服務；私家偵探可以幫忙抓姦、婚姻諮詢師可以幫忙理出頭緒、科學實驗室可以幫忙鑑定親子關係、律師則可以幫忙擬定最後的法律文件，還有財務顧問、社工甚至宗教團體，都到了，就是想離婚的人沒有到。

我問過一個離婚的朋友，為什麼離婚？我這樣問，當然也明白，不該會有一個簡單扼要的理由。兩個人因為相愛在一起，在一起一段不短的時間，而後決定分開，無論最後的時刻發生了什麼事，我們心知肚明，那都不會是唯一的理由。

「主要是因為時間到了吧。」朋友說。

「什麼東西的時間？」我問。

「時間讓本來可以去適應的不適合，變成不能相處的不適合。」朋友說。

「所以，時間沒有撫平一切？」我說。

「如果在一起的時候大部分都很好，就夠了。」朋友說。

有時候我會這樣想：如果所有結婚的人，都被允許將離婚當一個選項，會不會在婚姻裡的人們，可以感覺少一些壓力、可以做出更坦然的決定、可以不必傷害自己折磨別人，最重要的，可以有機會繼續追尋幸福？

我們希望時間能夠撫平一切，但如果不能，在一起的大部分時間都很好，那真的也就夠了呢！

 女人在做女孩子的時候，都喜歡娃娃，不是沒有理由的。
我自己小時候也一樣，畫很多穿三點式的美女，貼在硬殼紙上剪下來，然後幫她設計衣服，做帽子，做配件。
把一件衣服「夾」在娃娃身上，然後看來看去有多麼好玩，男生大約是無法想像的。
給娃娃梳頭髮，紮辮子，成套換衣服，從頭頂到鞋子.......
端看芭比娃娃賣的比小貝比娃娃好，就可以知道，女孩家玩娃娃，其實跟母性一點關係也沒有。
在打扮娃娃的時候，某種程度在「創造」自己，會給娃娃穿的，都是「我將來長大」會去購買和穿著的衣服。

女人在裝飾自己打扮自己時所感到的歡樂，男人怕是彙集了八十個諾貝爾得主的腦袋也無法理解的。
以前那句話：「女為悅己者容」，我一直認為正解是：「女生為了讓自己開心，所以喜歡打扮。」
有許多女生會在家裡化裝打扮穿美麗衣服，折騰一整天，然後出門的時候，洗淨鉛華.......
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不是要給任何人看的，自己照照鏡子就很開心。

以前看過雜誌報導一名「內衣皇后」，狂愛買內衣。花在內衣上的費用不貲，但是並不穿給男友看，因為很多內衣非常暴露，擔心男友對她有其他看法。那麼買內衣幹什麼？
穿給自己看。
假日在家裡，她可以一套又一套換內衣，照鏡子，覺得自己很美。
這就夠了。

對於女人，美麗是一種心態，別人如何看，真的不如自己內在的感覺重要。
以前有個笑話說，男人照鏡子，總是說：「看我多帥。」女人只要一照起鏡子來，再頂尖的大美女，一樣會瞧出自己許多毛病。當女人意識到自己的美是要讓外界目光檢驗的，是要被審視被評價的，再美的女人都一樣有焦慮感。
但是在自己家裡，關起門來，為了討自己歡心來打扮的時候，這焦慮不復存在。

以前吳佩慈主持的一個節目，可以說反智到極點，從頭到尾就看到一群女生，彼此互相捲頭髮，梳頭髮，穿鞋，穿衣服，戴配件，化妝，打扮，之後一個個站出來，其他人就驚呼：「好美好美。」這節目做了一整季，沒有別的事，就是一群活生生的芭比娃娃自己玩自己的美麗。

我們家那個芭比娃娃是每一集都看的，我因為她看，後來也看出了一點道理。這節目是絕絕對對的女性天堂，女人只要美麗就好。在這個世界裡，女人做的是她最喜歡最內行的事，讓自己美麗。
女人在單純美麗著的時候，便成為天使。因為自覺美麗會讓女人產生滿足感，產生善良，產生自信。
至少我，覺得自己很美的時候，便會覺得願意對每個人好，並且期望世界和平。

所以追求女人的時候，最能夠讓她動心的話，絕對不是稱讚她聰明，能幹，有智慧，事業成功，那是對付男人的話；你要追求女人，該說的只是她有多麼美麗。
無論怎樣其貌不揚的女性都一定有美麗的地方。或許是頭髮，或許是眼珠瞳仁，或許是手，或許是耳朵，你只要告訴她，你在隙縫裡看見了她的美麗的一角，只要她相信了，其他的，她會自己完成。

我這兩年改變滿大的。最大的改變是發現自己好像也可以美麗。
不能不說，我是被CHRIS開啟的。
在北京那五個月，我相信了他的目光，學著用他的目光注視自己，最終便相信了他所看見的，並且反饋給我的意見：相信了自己是美麗的，於是便美起來了。

所以，去愛一個人的時候，你的權力是很大的。如果他相信了你的愛，你便有可能徹頭徹尾的改變他。

以前不知道讓自己美麗是很好玩的事的。

總之，好像變成另外一個人。
有朋友送我一本談天使的書。說有一些天使在人間，一共六大類型，其中一型是「靈魂被替代」。我偶而便會想，大概那就是我吧。
大概在我睡著的時候，有個大天使跑來跟我商量，說：「讓我代替你活下去吧，讓我代替你去愛，去恨，去傷害人與被傷害。」

他正騎坐在女人身上使力時，她忽然咳嗽。

那突然的緊搐使他一霎間有種銷魂之感。女人的身子向上騰起，月白的肉彈動著，之後平伏。

他停下動作，垂首看她。女人手臂抬上來，擋了上半臉。他問：「感冒了？」

好半天，她才回應。清喉嚨，清出了一聲帶痰的歎息。

那也不知算不算回答。

兩人保持靜止。女人的身體忽然有種鬆軟及灰敗；與自己相貼的肉體驟然失去了溫度。他感到自己迅速的退縮了。但是，不一會，女人又開始咳嗽。從內部推出了一隻手，緊緊把他攫住。在賓館昏黃的燈光下，那因為咳嗽而波濤起伏的身體呈現夢景般的象牙色，灩瀲光影流漾其上。女人的身體忽然成了液體般不穩定的東西，引人暈眩。她仍在咳嗽，而那持續的推擠反倒使他又壯大了，他在失血般的恍惚裡釋放；結束了。

他仍伏在女人身上。靈魂像被抽離了，大倦怠襲來。好半天，他才睜開眼，面前的女人臉孔被放大般，突然地眉清目晰，歷歷在目。而在事完之前，幾乎沒感覺到的一些氣味襲來了。那是混了塵粉，某種爬行昆蟲令人嗆咳的氣味。

他起身，女人仍躺在床上。在進人這房間之前，兩人所創出的那個激越、緊張、充滿想像，帶了冒險感的瑰麗世界，已經被使用完了，現在剩下的只有現實。在這種時候，他往往有一種莫名懊喪：彷彿夢想幻滅，又像沾到了穢物。他開始感到嘴裡的苦味，那非具象的苦澀像是從靈魂而非臟腑中發出，他興起悔意了，為自己不值。雖然他的貞節並非什麼珍貴之物，但是每次使用過後，仍然讓他惆悵。

女人是在小酒館裡認識的。他有好一陣沒跑小酒館，死黨們都不見了。他一家一家晃，像一隻沒主的野狗，覓食般在找尋伴侶。女人是自動送上門來的。以前沒見過，但是那神情是熟悉的：和他自己一樣的覓食的神情。他們很快就離開了人群，到了可以溫暖彼此的地方。而現在，一切又回歸原狀，熟悉的返回陌生，溫暖的返回冰冷。他甚至懶得再看她一眼。女人大半也是差不多的心理，她蒙頭背對他躺著。

他穿衣，穿鞋。有意造出的響動都不曾使女人回頭。他忽然想到她可能是那種看不得的類型。有些女人上床前和上床後會判若兩人；由於酒、由於燈光、由於慾望。他忽然對自己事完就離去覺得心安理得。

關上門的時候，女人又開始輕聲咳嗽，那使得他嗓眼裡癢了起來，但是沒有咳出來。

四天之後，他去相熟的小酒館。發現老闆娘也在咳嗽。她正從店面後的辦公室出來。美艷的老闆娘以容易寂寞以及對眾生的同情心聞名。酒客們心照不宣的；以一種輕描淡寫的興致等待著觀望她此番普渡的對象。那帶了饜足過後對一切失去食興的表情出現的男人，卻是聽說出國去的小周。

他和小周在吧台前敘談。老闆娘仍在輕咳。那帶了痰意，壓抑的輕喟，令他迴想了幾天前的經歷。那念頭使他嗓眼裡再度經驗了被爬搔的滋味。

兩人聊著他在小酒館缺席日月裡的人與事：老省對女王K終於死心回頭跟老婆繼續文武鬥。女王K轉吊打高爾夫的工商界凱子訂了婚又退了婚。肉絲對外宣稱嫁了靼韃但男方還在考慮。貓眼兒替阿棠生女後母女皆不知所終。阿棠依舊行走大小生熟酒館；最近在泡安安因他是少不了性的；也仍然和奶媽此情綿綿你知道他一向喜歡大奶妹。此外三茅在咳嗽，鬧了好久了。大約是百日咳吧？小周說不像，咳一陣好一陣的，三茅是同性戀，順理成章的，美遜也咳：傳染的。

小周剛返台，不像大家所揣想的，他和老闆娘辦的事其實是別的。小周目前有個固定女人，不是他們一夥；和老闆娘暫時吃素。小周原則是一次只忙一件事，以免搞得太複雜。啜著小酒聊這些的小周在話語的間歇中清喉嚨，之後開始咳嗽。不，不是被冰塊嗆的，他咳了滿久了，沒出國前就咳了。最近大家都在咳，認識的人全了，不知道哪個王八蛋始作俑者。

吧台裡老闆娘還在咳，有一搭沒一搭的。她邊還抽著菸，完全不同意咳嗽和菸的關聯。她明白她的咳嗽哪裡來的，而且她撩人的瞟他一眼：她高興咳嗽。她那風情的眼神使話語有了挑逗意味。他突然意識到在吧台遮蓋下自己的蠢動。身體比腦子更快的回答了她勾引出的思潮。座上的成熟男女都笑了，似乎每個人都懂那句話的意思。一時，忽輕忽重的咳嗽揚起，為周圍的空氣加料；那是懂得淫蕩和褻瀆之樂的曖昧之聲。

他放任喉嚨裡搔爬的引誘，恣意的也咳了起來。

仔細感覺這咳嗽，和患病時的情形不同。喉頭只是毛毛的，彷若突然長出一堆草；遐思興起時，喉頭便起了風，帶動了草的飄搖。不像病嗽時，咳得沒命，五臟六腑都要給掏翻了出來。咳一兩下也就停了，似有若無的；難怪沒人在意。

這毛病就此帶上了。有許多日子，他在露水之歡後咳起嗽來，聽著床邊女伴也跟著咳起來，彷彿接受了他珍貴的賜與。也偶爾在野狗般的夜晚，發現不熟識的女人發出熟識的輕咳。因著音色音質的不同，女人們咳出意味不一的嗽聲；這奇妙的交響成為他覓食的聲譜。漸漸地，他學會分辨：哪一種是病，而哪一種是呼喚。

他們全都帶著這毛病；只有他們。好似高級俱樂部的會員證，又好似識別記號，咳嗽將他納入了一種特殊的族群。在尋常日子裡，光天化日，在別人的世界裡；某些思想引動了他的欲望，他開始抑制的輕咳；而人群中那個如銅山對洛鐘般回應，並且以模糊的笑眼掃瞄他的：兩人都知道他們是同樣的野狗；而開始揣測他們是不是同樣的飼主，是不是吃著同樣的食物？

便莫名的焦慮了。

【後記】

我在 PUB 裡認識的一些朋友堅持這篇〈咳嗽〉是寫他們的故事，其實不是。小酒館是奇特的地方，所有人都很相似，在不同的小酒館裡，你總是碰到一樣的人。他們相貌不同，年齡不同，職業不同，背景不同，然而相同的欲望使他們成為孿生子，全都可以歸納在某幾種類型裡。

在PUB 裡的人都有化名，你也許跟他喝了五年的酒仍不知他姓啥名誰。對大多數人，去 PUB 是一種大規模的扮演。這裡只有角色，沒有真的人。

老原：　面對一段又一段早夭的感情，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自己了。

    　我的愛情來得快，去得也快。我很想有安安穩穩的愛情，但是總覺得力不從心。男人愛說順其自然，我也贊同。只是，我的心總是起起伏伏。

過去有段時間，那些減肥運動中心流行一種「踏板運動」。動作至簡單，就是像上下樓梯一樣，有個階梯，讓你兩腳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有個朋友就在上這課程，我聽到內容時，覺得不可思議，覺得我是絕對受不了這樣簡單單調，無聊到爆的運動方式。可是朋友說不會，很有趣。她說。

立刻就被我判定她是個超貧乏，超boring的人物。

一般總覺得要想像力非常活躍的人才有趣。要多采多姿，燦爛繽紛的生命才豐富。但其實多采多姿或燦爛繽紛都是很容易讓人疲倦的。我的朋友說的沒錯。那簡單的，規律的，一成不變，但內在自有韻律的方式，才真正的很有趣。我晚她十年才明白。

白開水最好喝。

粗茶淡飯最有滋味。

原色最耐看。

我是不愛做家事的人，但卻特別喜歡某些家務，似乎在那些動作裡可以得到釋放。

最喜歡曬衣服。衣服洗好了。雖然在洗衣機裡給脫水甩乾了，其實還是有一些濕氣，並且團皺在一塊。每次掛上曬衣桿上時，我會先抓住衣服兩肩，用力的一抖。衣服會啪啦一響，很痛快的聲音。之後便伸展了。那跟抓著你痛恨的那傢伙的腦袋去撞牆的快感並無二致。

猜想兩手用力一抖的動作大約於身體也有伸展的效果。總之每次曬衣服我都很愉快。抓著衣服啪啦一抖。那聲音像某種鼓聲，遠遠的遙遠的拍擊，或許是天邊傳來，或許是近處，不過是自己內在的聲音。

我一直喜歡鼓聲，老想著有一天要去學打鼓。林麗珍家有好幾個鼓。在她那裡時，她多半會打鼓，是單純的用手掌拍打，在鼓的邊沿來來回回拍擊著，而那鼓聲像是雲從天上滾過，像曠野上天際飄過的雷聲，那些沈，淺，厚，薄，平緩，與強烈的，不同的聲響讓人沈靜，並且舒坦，開展。

麗珍家有開闊的大客廳，可能共鳴理想吧，總之鼓聲在她那裡聽時，非常人間。
我為那些鼓聲著迷。每次聽時都覺得內在某些律動被召喚，並且呼應之。

那是簡單的動作。因為喜歡鼓聲，事實上聽搖滾時，時常去尋找音樂裡的鼓聲。
舞台上鼓手是佔據空間最大的一員，一個BAND裡有鼓手，絕不會「看不見」。許多BAND事實上都在鼓上漆上團名。但是鼓手那麼明顯，卻非常容易被忽略。他大半位置在舞台後方，陰影中，所有成員的背後。就像鼓聲在音樂中的位置。他是帶領著，節奏由他開啟，由他制訂，但是通常不為人所注意。

一般人聽音樂不會注意鼓聲。鼓聲的奇妙處便是他不適合單獨存在。一段四小時的鼓聲會讓人發瘋，但是音樂我們可以聽四小時，或像納許維爾音樂節，聽三天三夜。而鼓聲混雜在節奏中，混雜在歌聲中，音樂中。他必須要被忽視，被不感覺，化入了其他音聲裡，他的美和力量才能顯現。

簡單的事物似乎也是這樣。如果簡單一生，那就叫無聊的人生。不管文學家多麼讚美白開水人生的意義，但是真相是，白開水在搭配各種不同食物和飲料時最為美味。白開水在你喝不到的時候最為美味。如果天天，時時刻刻，分分秒秒喝著白開水。那白水也不過就是白水而已。

但是簡單的動作跟底上是與我們內在生命呼應的。呼吸最簡單，在正常的時候，不過一進一出。心跳最簡單，在健康的時候，不過一上一下。所有簡單的，簡淨到乏味的行為裡，都有生命的真相。

年青時難以接受這些。年老時明白。或許人生長路，便是在告知我們，在一切繁華都經過之後，簡單的最好。

我一向喜歡舞蹈。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小時候家裡其實沒那種環境。
我女兒從小就手長腳長。那時把她送去跟林麗珍學舞，偏是小鬼毫無興趣，去兩次就抵死不肯去了。沒有成為「替老媽完成心願」的祭品。

我家裡說實話也沒人看舞蹈聽音樂。聽的是「陳易安魏龍豪，上台一鞠躬」。還有平劇，流行歌，雪華，姚莉，靜婷，還有潘秀瓊。顧媚。我老媽超愛顧媚。不過小時候聽就覺得她的聲音是鬼音。永遠沙啞，噓氣，好像脖子上切了孔虛虛放氣，一邊唱，一邊漏，永遠的中氣不足。
而舞蹈，我以前只知道一種舞蹈，就是土風舞。
好喜歡跳土風舞。只要聽到音樂就覺得全身細胞隨節奏震盪。土風舞其實好土，簡單到不行，總是轉來轉去轉來轉去，不過跳起來，我還是一律給它如醉如癡，覺得自己美得不得了。我好像很容易在樂音和旋律中有迷失感。

後來脫離學生生活就沒跳舞了。直到後期人生成為舞棍之前，從來不跳舞，不跳任何舞。

我一生有兩次，近乎啟蒙的經驗，關於音樂和舞的。
都是在電視裡看的。
那時候剛結婚。老公上夜班，我時常獨自待在家裡看電視。那時候，說來也是三十多年前了。
電視上有個外國影集，大概算是創新吧。總之45分鐘的劇集，他切成三段，播出三部戲。這三部戲是連續劇。等於是各看15分鐘連續劇。三個不同的故事。其中一段講吸血鬼的戀愛。
演員誰，忘了，故事情節，忘了，甚至片名，忘了，該記住的全都忘了。只有裡頭的「月光曲」，終身難忘。

現在想來，是那情境的契合吧。
播出時段是晚上，半夜。很幽靜，電視裡和電視外都安靜無聲。吸血鬼坐在鋼琴前彈那首月光。女人在窗外看他，白紗窗簾飄拂，然後吸血鬼站起來，走過去。
但琴聲繼續，是配樂了，在月光裡，吸血鬼（當然是俊帥的男演員扮演）捉住女人，在暗淡的月光下，湊近她脖子，把自己的牙插進去。
而月光曲在那畫面中，澄澈無比，彷彿那死之刺戮是一種恩寵和極樂，是絕無僅有的愛，接近永生。

後來每一集裡，吸血鬼去吸血的時候，月光曲就會響起。美到難以承受。我看完了整整一季。從此愛上月光。
月光於我是愛與死的樂章吧。每次聽到月光，總覺得願意死去，或願意去愛。這兩件事似乎是一而二，二而一的。
現下想來，我的問題就是我總抱著必死之心去愛，愛起人來像神風特攻隊，把對方弄死了算數，或著把我自己給整死。
我的修行大約就是自此別去愛了。至少別愛活人。

至於舞。在脫離土風舞時代之後，我就沒接近舞蹈了。並且一直覺得自己「看不懂舞蹈」，雖則喜歡音樂。那時許博允剛開始推展他的藝術季，因為當時老公是名人，所以許博允每場節目都送票，看了一大堆現代舞，唯一心得是「不知道台上那些人在幹什麼。」
我每次都很用力的看，拚死命想看出點意義出來，不過說實話，除了眼簾上人晃來晃去，或不晃來晃去，改之完全不動的慢慢游移，之外，一無所覺，一無所見。
喜歡舞蹈的人，絕對不要從現代舞入門，那種挫敗感會讓你永遠不敢接近舞蹈。

最近跟林麗珍接觸較多。麗珍說她一次帶無垢舞團去社區義演，來看的是一般市民，有老爺爺老奶奶，小朋友歐巴桑。總之是從來不看現代舞的人。他們很安靜的把整齣舞看完，後來有個老爺爺帶了他的孫女過來，說：「我看的很感動，我想起我母親。」無垢那天演的舞碼正是述說媽祖。

每次有人問麗珍：「你的舞是什麼意思？」麗珍喜歡講述這件事，她通常的回答是：「我不知道我的舞蹈是什麼意思。」她說：「你不要去瞭解或懂它，去感受就好。去感受，完全不懂舞蹈的人，也可以知道我在表達什麼。」

我有一次看電視上播出西班牙的佛朗明哥舞蹈。那次之後，就明白舞蹈不是讓人懂的。舞蹈是讓人感受的。
那次播出的是影片。同樣，家裡只有我一個人。因為旁邊沒有人，得以非常專注和安靜的觀看。
那19吋電視銀幕，在我專注凝視時，似乎充滿空間，總之，舞者所有的情緒絲縷不遺的完全傳達給我。抓著鮮麗的大裙子，頭上插著花的女人，和穿著緊身舞衣，大膨袖，與她對舞的男人。兩人相對，要接近而不能接近，要分離而不能分離，急躁和慘烈的跺著足跟，搭配西班牙吉他和哀傷似哭泣的女聲吟唱，從來沒看過那樣痛苦的舞蹈。

那裡頭的愛或恨都完全不安靜，滿滿的繃著，要迸裂似的。男女舞者之間的張力深刻慘烈，最後，女舞者甩著大裙子，一陣翻飛，戛然而止。那不是放棄，只是凝結。一個永遠的印象，停留在失去的那一剎那。決心要痛一輩子。
西班牙是卡門的國度，是鬥牛士的國度。愛是為了死。

從此以後，我看舞便不注意舞者，不注意舞碼，不注意舞蹈要表現什麼。只坐在那裡，敞開心來觀看。看是哀傷或是狂喜進入我心中，或著是什麼也沒有。

阿也是有讓人什麼感覺都沒有的舞蹈的。
那時候就要在落幕後趕快離去。以防有人要與你談論這齣舞的意義

台客問老原：月光下和誰人共舞啊。

讓我想想......

我有天跑去算命。說我要走十年桃花運，從56-65歲。
不知大家懂不懂紫微斗數，不懂上網去查吧。我大運盤上一堆桃花星，包括咸池，天姚，紅鸞，天喜，喜神，沐浴，貪狼，天鉞.....總之跟桃花有關係的都給我在這十年會上。
終於瞭解這樣多人追，原來不是本人迷人，只是碰上桃花啦。

不過根據我這兩年走桃花的經驗，發現我的桃花好像都不很「正」，來到身邊的人不知為什麼總是對本人肉體比對心靈感興趣。這件事很讓我不解。再怎麼說，58歲老嫗，會美到那裡去呀，可是沾上的人，不知道為什麼總想跟我上床。

最近又來一名。繼CHRIS之後。
對我讚美一大堆。（我有點懷疑他對每個人都這樣說）搞的我有那麼一點動心。
不過說實話，我這兩年最認真的感情就兩段，一是小壞，一是CHRIS。
這樣說好像有點自誇，不過本人沒有「飛」是沒法跟人上床的，雖則我滿喜歡做愛，也很願意做愛，如果喜歡對方的話。
不是沒嘗試過，後來就認了，決定不需要虐待自己。
跟不喜歡的人做愛，好有一比，有點像去聽不想聽的演講，會一直奇怪這個人怎麼這樣會拖，然後還要假裝有興趣的樣子。
假裝最累。

小壞和CHRIS都是真下了感情去的人，但是後果如此。真的怕到了。

對這個人，很享受他的讚美。但是猜想他讚美了一個月都沒下文，大概也會放棄吧。
現代人的感情是以「天」為單位的呀。這人如果可以在我身邊努力一個月，想來也可以偷笑了。

但是，再努力也沒用的。因為一開始就知道，沒有「飛」啊。

我不是不想身邊有個伴。只是不想屈就。
我不是不寂寞，但是跟不對的人在一起，不過更孤獨而已。

我跟一般人想法不同。可能一般思考是這樣：
1.你都老太婆了。還能有什麼選擇呢？
2.以找老伴為主，能夠陪你度過餘年，能相攙扶一起上榮總看病就是理想伴侶了，你還想怎樣？

但是我會覺得，就是因為能夠做的選擇不多，所以越發不能屈就。
年青的時候也許可以隨便把自己交給不合適的人，反正時間很多，愛不對人，可以重來。
但是年紀大了，一次就要決生死，沒時間可以浪費啦。所以，我絕對要很挑很挑，我管你挑不挑得到，挑不到那我就自己過，也不是不能孤獨啊。

這是這兩天的想法。終於想清楚要跟那個追我的人說：「NONONONONO」。

我跟小壞認識時，他說過很甜的話。說要陪我一生一世。甚至要為我送終。他給我的「愛情誓約」的最後一條就是要幫我送終。小壞小我那麼多，這想法很理所當然，也很動人。
我是因為一生一世的承諾要跟他在一起的。
但是，不行，還是散了。

之後CHRIS。這人也是承諾一生一世（忽然發現男生很喜歡說「一生一世」）。我因為小壞太小，現在相信了這個比我老的CHRIS的話。還準備，或希望幫他送終，至少到時候可以成為他的「未亡人」之一。
CHRIS有老婆的。但是願意跟他，願意接受一切，因為以為那是一生一世。
結果比跟小壞的分手更慘烈。

我經歷了這一小一老兩名「導師」的教育，還學不了乖，那我真該死了。
所以，自己決定了，現在來到我身邊的桃花（反正我桃花運會走到65歲，我可以慢慢挑），我可是要非常嚴格，
不再隨便把自己給人了。

整塊台灣島已經「赫敘曼」化。

    　美經濟學家阿爾伯特．赫敘曼（Albert Hirschman）在一九七○年寫了一本雷霆萬鈞的薄書《出走，發聲與忠誠》，解說一個企業、國家、黨派或任何人類組織的競爭力向下滑落之際，其顧客與組織成員將有兩種選擇：一是「出走」，即離棄，顧客放棄購買該產品，黨員退黨，人民移民；二是「發聲」，即抗議，也就是台灣現在流行用詞「嗆聲」，試圖使用溝通手段迫使組織革新，像是找上店長抱怨餐廳服務、上街遊行或向媒體爆料。

    　出走是一個沉默的經濟選擇。就是亞當史密斯所說的市場那隻「隱形的手」，顧客選擇上別家買豬肉，台商跳岸到大陸投資，學生轉學到其他地方讀書，電視觀眾轉台，在自由開放的社會裡，生產者與消費者都有權自我抉擇，也就是陳總統所說的「太平洋又沒加蓋，認為中國好就游過去啊」。在一個全球化時代，一個人必須承認陳總統的觀點有點道理。

    　發聲則是一個自覺的政治選擇，顧客或人民沒有放棄現存體制，而積極表達批評的意見。出走只是提示組織墮落的警訊，發聲卻會說明組織墮落的原因。人們決定抗議而不是出走，其中，「忠誠」扮演了關鍵的角色，因為品牌認同、愛國主義等情感因素，原本應該離開的顧客或人民卻留了下來，期待透過自己的發言，扭轉乾坤。

    　但是，嗆聲也可能是出於無奈。出走與發聲之間是翹翹板的上下關係，出走可能性越高，越不需抗議。富裕的社會裡，個體隨時能負擔移動的代價，走了就是了。在第三世界開發中國家裡，個人的出走成本過高，比如就業市場低迷，對公司不滿的職員不能任意跳槽。而，面對中國日日高升的經濟實力與台灣市場規模的發展限制，能去大陸工作投資的人差不多都去了，剩下的是阿珠、查理這種沒有能力游過太平洋的小老百姓，他們只能寄望現狀改善。

    　民主制度的設置原本就是為了容納嗆聲的存在，讓不同族群與個體擁有通暢的管道與法定的權力說話，藉此消化社會各層面的不滿，調整政府政策的方向及執行。抗議越能被聽見，體制法令就更能被有效地修補。

    　在許多極權社會裡，如柏林圍牆還沒有拆除的東歐共產國家，統治者其實希望這些愛講話的異議分子離開他們的社會，從此流亡，不要回來。而那些身體不能出走的人們忌憚於統治階級的淫威恫嚇，不敢大聲說話，於是消極地避開社會參與，裝作他們與社會上正在發生的一切都無關。人還在，心理上卻已經千里萬里地遙遠。心理上的出走，即是政治冷感症候群，到了民主社會就是低投票率。

    　看見二十一世紀的台灣活在一本寫於一九七○年的書裡──雖是經典──還是叫人驚心動魄。天底下沒有新鮮事，原來台灣的命運轉折法則早已被先知赫敘曼寫進書裡。

    　陳總統鼓勵不滿群眾盡量出走；唯一，有個市場變數，即最重視品質與忠誠度最高的顧客其實會變成最活躍最有創意的嗆聲分子，在品質低落、社會沉淪之際，他們不但不離開，反而會積極尋找各種機會突圍，尋求出路，就像解嚴前的所謂黨外人士。因為，市場或許理性，活動其中的人類可從來不理性。

其實配圖很棒。超性暗示的，卻是晦而不淫。我要向插畫家致敬。但是仍不免有種忽然發現自己從事的服務業是特種行業的感覺。

我寫的故事內容是網交。

挑選了這個題材，當然便不能避諱性的描寫。我自己覺得我大約不會走色情路線。不過話說回來，色不色情的認定，其實不在我，在「閱者」。

我的中篇「蘋果會微笑」，裡面有一段男女主角偷情描寫，我覺得我寫得再清潔沒有了。兩個人勾搭半天，最後男人靠近女人，注視著她的眼睛。女人聽見「嘶」的一聲，「是男人拉下拉鍊的聲音」。

真的真的真的，就到這一句就完了。要演床戲，肯定就會給大家看火車進山洞，或著是水澆花的畫面。但是這一句讓我的好友取笑了許久。說我黃到骨子裡。

哇咧，只不過拉拉鍊啊。

所以真的是難講.....尤其是剛刊出的「四十」第二期，落尾那男人又在拉拉鍊。

也許，在我覺得一點不色情的描寫，反倒會挑起「閱者」奇妙或奇怪的想像吧。

我會覺得網路帶來的最大最大的革命其實是性開放。現在這個世界無處不性。源頭絕對是網路。網路上的那些公開色情氾濫到讓人麻木的地步。在網路上亂逛，一不小小心就會看到那些「披掛著她的乳房，屁股」（張愛玲語）的女人。

這些赤裸或部分赤裸的女體和男體，事實上也在我們的生活裡。每期的一週刊一定都會貢獻一些爆奶或穿幫照。所有的女明星都帶著他們胸前的捲筒冰淇淋，所有男明星則露著他們的胸毛和六塊肌。

電玩或動漫裡，長著純情大眼睛的女性角色，往往穿著露屁屁小短裙和低胸露乳的奇妙制服。所有玉女都急著要證明自己其實是「慾女」，否則好像跟不上時代。男性則要很明顯的表達他們的性慾望，否則似乎不夠MAN，當不起男人。

男人和女人的價值或份量，都聚焦在性上面。

這樣多的，普遍的，廣大到讓我們習慣到快要沒感覺的性，有可能造成性無能吧。

最近大家談色戒，對於李安放上那許多性場面似乎不安。討論很多。但是李安一向是拍性場面的高手。「臥虎藏龍」裡，章子怡和張震的作愛場面，鏡頭上是張震的手放在章子怡的腰上往下探去，一直到停留在小腹上，而章子怡在被觸碰時身子挺起來....真沒比這更挑逗和煽情的了。可是別說三點不露，連肚臍眼也沒讓我們看多少。

「斷臂山」裡的同性做愛畫面，煽情之處也不是兩個男人的裸體，依舊是希斯萊傑那樣急迫和渴望的撲向傑克葛倫霍的動作，他在葛倫霍頸邊喘息並且吐著氣的情景，大約比任何進進出出的場面更能勾起慾望吧。

我覺得李安瞭解一件事。性並不是性，是許多別的。

我有個「老」朋友說過這麼句話：「老而好色是壽癥。」不過我會覺得這話反推比較正確，異常的好色起來，可能正證明自己是老了。

早期有個非常優秀的男作家，在耄耋之年寫了本完全推不出去的小說，他是名家，但是就是這本書，沒有任何出版社願意出版。沒有任何出版社敢出版。只在文友間流傳耳語。因為寫的太黃了。通篇都是性交場面。

那是當年。老作家生不逢時，他要活在現在，有可能是偉大的小說吧。他在那個性是禁忌的年代，很誠實和大膽的面對他自己不肯老去的事實。

我有女友某，桃花超多，被人糾纏到受不了，對追求者向來疾言厲色，鋼鐵一般堅強。但是，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天敵」，百煉鋼立時成了繞指柔，「ㄆㄧㄚˇ」到我們看不下去。她說：「沒辦法，我就是抵抗不了處女座。」她最近的對象正是處女座。

一個常來寫信的小朋友，在mail裡寫：「心裡有他的時候，我對別的男人都沒興趣了。」

我想他們都碰到了特別的人啦。
人一生到底能經歷幾個特別的人呢？
我很好奇。

禮拜天我和老朋友吃飯。吃完了去喝咖啡談到半夜一點。
這個老朋友是一板一眼的男人，規矩保守到近乎沒出息。愛喝酒的要命。只要說喝酒，他一定來，不喝掛了或大家解散了不肯走。
他老婆不喜歡他喝酒，給他定了宵禁時間，時間到就鎖門。所以我這朋友就邊喝邊看手錶，說：「幾點我老婆就要鎖門了。」
他老婆規矩嚴的很，有一次遲了不過十分鐘到家，怎麼喊，老婆就是不開門。那天他就到旅館去睡。

他就邊喝邊看手錶，說：還剩幾分鐘。
不，他不是要在宵禁前趕著回家。他不回家。不過知道老婆一定會如期鎖門好像帶給他什麼趣味似的。等到鎖門的時間一過，他馬上快樂起來，解放了。因為知道反正回去也無法進家門，因此不回去就成為唯一選擇，而且不是他選擇的，是他老婆規定的。

總之，我們從來沒看到他在規定時間之前離開。

他不大愛說話，只是不停的喝酒，一杯喝了又喝一杯。微微縮著腦袋。滿桌的朋友，但是他眼裡只有酒而已。

這樣一個老實到大家老是忘了他存在的傢伙，在咖啡廳裡，跟我談他的新戀情。
我們有四五年沒聯絡。在這段期間，他老婆終於永遠把門關上了。並且帶了孩子移民去紐西蘭。他現在孤家寡人。我實在難講這是他本性如此，還是年紀大忽然轉性，總之，跟老婆離婚之後，三年裡他戀愛了八個對象，從老實人變成了花花大浪子。

八個。但是他最喜歡的，最無法割捨的，最心心唸唸的，只有一個。
兩個人已經分手一年。他說他現在不喝酒了，因為一喝酒就想打電話給她。他聽到她聲音就又想喝酒。所以他不喝酒了。

不過他還是會忍不住打電話，用公用電話打，用公司電話。只要聽到她聲音他就掛上。如果到外地出差，就打的更勤快，因為外地電話無號碼，她認不出來。所以只要出差就一直撥電話，每天要打好幾次。有點變成習慣性了，有時候只是撥了號碼就按掛。連聽反應都不。

我說都分開一年了，你怎麼還會記得她電話？他說以前天天撥，當然記得。
挖哩咧，我以前給小男朋友一天要打七八通呢，現在一個數字也不記得了。超沒天良的。不過年紀大了談感情，良心太多怕要活不下去呢。所以我其實把這當我自己的很大一個優點。我以前跟某人說過：我「開機」很慢，「關機」也很慢。但是一關機就「程式重整」，馬上全部忘掉。

這個花花大浪子。他一邊想念前任女友，一邊還是繼續花心。在分手之後，又交了三個。目前這個很漂亮，比讓他心碎的那個還漂亮。學歷又高，留德的女碩士。
但是他忘不了的還是前面那個。

我問他對方到底有什麼讓他這樣魂縈夢牽。他舉了好幾條。長的漂亮，學歷高，能幹，脾氣好，床上很合....最後最後，他說：「她很愛我。」
我這朋友是個缺乏愛的男人。看他老婆那樣對他就知道了。
沒有愛的人只好拚命喝酒。

所以，要特別，大概是像我女友說的那樣吧：
「我第一次跟我喜歡的人戀愛。」

這件事有多麼不容易，好像很少人想過。
我們所說的「相愛」其實多數是一種湊合，覺得對方還可以，又好像滿喜歡自己，那就「相愛」吧。而那愛的天平，其實是有高低不平的。

剛才聽陳奕迅的歌。陳奕迅的歌好的是真好聽。跟歌詞有關。新一代歌手裡，像他這樣咬字清晰，並且字字句句帶感情的很少了。

上YouTube找到另一個偶像歌手唱的「想哭」，音色美亦美矣，但是那笑嘻嘻的模樣，就覺得實在是不行。陳奕迅帶點痞子味。毫無疑問，感情如果破裂，問題一定是在他身上。他就是有那種任何女人他都想逗兩下的調調。

歌詞是林夕寫的。但是說真話別人唱不出那種味道。對那個自己辜負的女人竟然還有著自以為是的柔情：

「分開很多年
  滿以為沒有包袱
  我還打算回顧我們為何結束
  還想問你是不是一個人住」

而女方反應是：

「當我想訴說這些年來的感觸
  你卻點了滿桌我最愛的食物
  介紹我看一本天文學的書」

於是這男人就開始：

「我想哭 不敢哭 難道這種相處 不像我們夢寐以求的幸福
  談音樂 談時事 不說愛 若無其事原來是最狠的報復
  我才明白時間較分手還殘酷」

聽到這個部分，所有曾經經歷過男性的背叛，辜負或失望的女人，大概都會露出一絲帶有辛酸和些許滿足的微笑吧。

前一陣子常跑的地方在忠孝東路附近，每次離開大樓，夜色裡，遠遠的，非常明顯的，便是矗立在高高天際上，位於八德路上的霓虹燈廣告牌。
曾經，有好幾個夜晚，站在那棟大樓前的花圃旁邊，盯著那廣告牌，等待某個人。
用霓虹燈的變換來計較時間。看著它變黃變紅變綠，在夜空裡閃亮。在闇黑裡，周圍的植物吐出帶腐味的氣息，而並不知覺那些漫長與腐敗，因為太快樂了。
也曾經年輕過那樣剎那。

那等待，在現今成為令人恐慌的記憶。每次經過廣大的庭院離去，在黑暗裡走到大門口，守衛讓鐵門滑開，便逃也似的躲開那遠遠的，炫赫在天際的，變換著五顏六色的廣告牌，背對著背對著所有與記憶相關的夜色燈光氣味與景象。
有那樣長的時間，在黑夜裡恐慌。覺得自己永遠永遠無法逃開那遠處高處的巨大告示牌。
覺得害怕夜色，在夜裡覺得荒寒。

依舊只是在努力試圖度過生命裡這一段無法安置與解說的部分。不過想克服自己，與任何人無關。
不能解決的事就放置，用若無其事來代替感傷。
不然還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