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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向喜歡舞蹈。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小時候家裡其實沒那種環境。
我女兒從小就手長腳長。那時把她送去跟林麗珍學舞,偏是小鬼毫無興趣,去兩次就抵死不肯去了。沒有成為「替老媽完成心願」的祭品。

我家裡說實話也沒人看舞蹈聽音樂。聽的是「陳易安魏龍豪,上台一鞠躬」。還有平劇,流行歌,雪華,姚莉,靜婷,還有潘秀瓊。顧媚。我老媽超愛顧媚。不過小時候聽就覺得她的聲音是鬼音。永遠沙啞,噓氣,好像脖子上切了孔虛虛放氣,一邊唱,一邊漏,永遠的中氣不足。
而舞蹈,我以前只知道一種舞蹈,就是土風舞。
好喜歡跳土風舞。只要聽到音樂就覺得全身細胞隨節奏震盪。土風舞其實好土,簡單到不行,總是轉來轉去轉來轉去,不過跳起來,我還是一律給它如醉如癡,覺得自己美得不得了。我好像很容易在樂音和旋律中有迷失感。

後來脫離學生生活就沒跳舞了。直到後期人生成為舞棍之前,從來不跳舞,不跳任何舞。

我一生有兩次,近乎啟蒙的經驗,關於音樂和舞的。
都是在電視裡看的。
那時候剛結婚。老公上夜班,我時常獨自待在家裡看電視。那時候,說來也是三十多年前了。
電視上有個外國影集,大概算是創新吧。總之45分鐘的劇集,他切成三段,播出三部戲。這三部戲是連續劇。等於是各看15分鐘連續劇。三個不同的故事。其中一段講吸血鬼的戀愛。
演員誰,忘了,故事情節,忘了,甚至片名,忘了,該記住的全都忘了。只有裡頭的「月光曲」,終身難忘。

現在想來,是那情境的契合吧。
播出時段是晚上,半夜。很幽靜,電視裡和電視外都安靜無聲。吸血鬼坐在鋼琴前彈那首月光。女人在窗外看他,白紗窗簾飄拂,然後吸血鬼站起來,走過去。
但琴聲繼續,是配樂了,在月光裡,吸血鬼(當然是俊帥的男演員扮演)捉住女人,在暗淡的月光下,湊近她脖子,把自己的牙插進去。
而月光曲在那畫面中,澄澈無比,彷彿那死之刺戮是一種恩寵和極樂,是絕無僅有的愛,接近永生。

後來每一集裡,吸血鬼去吸血的時候,月光曲就會響起。美到難以承受。我看完了整整一季。從此愛上月光。
月光於我是愛與死的樂章吧。每次聽到月光,總覺得願意死去,或願意去愛。這兩件事似乎是一而二,二而一的。
現下想來,我的問題就是我總抱著必死之心去愛,愛起人來像神風特攻隊,把對方弄死了算數,或著把我自己給整死。
我的修行大約就是自此別去愛了。至少別愛活人。

至於舞。在脫離土風舞時代之後,我就沒接近舞蹈了。並且一直覺得自己「看不懂舞蹈」,雖則喜歡音樂。那時許博允剛開始推展他的藝術季,因為當時老公是名人,所以許博允每場節目都送票,看了一大堆現代舞,唯一心得是「不知道台上那些人在幹什麼。」
我每次都很用力的看,拚死命想看出點意義出來,不過說實話,除了眼簾上人晃來晃去,或不晃來晃去,改之完全不動的慢慢游移,之外,一無所覺,一無所見。
喜歡舞蹈的人,絕對不要從現代舞入門,那種挫敗感會讓你永遠不敢接近舞蹈。

最近跟林麗珍接觸較多。麗珍說她一次帶無垢舞團去社區義演,來看的是一般市民,有老爺爺老奶奶,小朋友歐巴桑。總之是從來不看現代舞的人。他們很安靜的把整齣舞看完,後來有個老爺爺帶了他的孫女過來,說:「我看的很感動,我想起我母親。」無垢那天演的舞碼正是述說媽祖。

每次有人問麗珍:「你的舞是什麼意思?」麗珍喜歡講述這件事,她通常的回答是:「我不知道我的舞蹈是什麼意思。」她說:「你不要去瞭解或懂它,去感受就好。去感受,完全不懂舞蹈的人,也可以知道我在表達什麼。」

我有一次看電視上播出西班牙的佛朗明哥舞蹈。那次之後,就明白舞蹈不是讓人懂的。舞蹈是讓人感受的。
那次播出的是影片。同樣,家裡只有我一個人。因為旁邊沒有人,得以非常專注和安靜的觀看。
那19吋電視銀幕,在我專注凝視時,似乎充滿空間,總之,舞者所有的情緒絲縷不遺的完全傳達給我。抓著鮮麗的大裙子,頭上插著花的女人,和穿著緊身舞衣,大膨袖,與她對舞的男人。兩人相對,要接近而不能接近,要分離而不能分離,急躁和慘烈的跺著足跟,搭配西班牙吉他和哀傷似哭泣的女聲吟唱,從來沒看過那樣痛苦的舞蹈。

那裡頭的愛或恨都完全不安靜,滿滿的繃著,要迸裂似的。男女舞者之間的張力深刻慘烈,最後,女舞者甩著大裙子,一陣翻飛,戛然而止。那不是放棄,只是凝結。一個永遠的印象,停留在失去的那一剎那。決心要痛一輩子。
西班牙是卡門的國度,是鬥牛士的國度。愛是為了死。

從此以後,我看舞便不注意舞者,不注意舞碼,不注意舞蹈要表現什麼。只坐在那裡,敞開心來觀看。看是哀傷或是狂喜進入我心中,或著是什麼也沒有。

阿也是有讓人什麼感覺都沒有的舞蹈的。
那時候就要在落幕後趕快離去。以防有人要與你談論這齣舞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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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o秋八月oO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